我是一个Gay吧老板,2016年底,我和朋友在明发广场的地下一层开了一家基地酒吧,给同性恋朋友提供一个平等交流的场所。
在白天,明发广场像极了一只困倦的猫咪,躺在阳光下,慵懒而安静,入夜,这只猫咪好像吃了兴奋剂,开始变得神采奕奕。在厦门,如果要找一个夜生活的汇集地,那么明发广场无疑是不二选择,无数宵夜摊连成浩瀚的一大片,酒吧、夜店星罗棋布,灯红酒绿,众生万象。
在明发广场四围的入口处,在穿越中区的大理石小路旁,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穿着好看的服装,或站或蹲在昏黄的灯光下,口中吐出的烟雾在光线的照射下穿上彩妆,他们是为酒吧带来生意的酒吧营销。他们注视并努力问询着抵达明发的每个人,希望能有下一个“金主”降临,在他们的带领下去酒吧喝上两杯。
两年多了,酒吧里人来人往,我见多了酒吧营销们的欣喜或者无奈,也看惯了顾客们的众生百态,有的人将所有情绪化成口中呼出的烟雾,消散于风中,而有的人,他们的身影、面目以及他们的故事,再次回想的时候,就像是喝着滋味迥异的鸡尾酒,令人唏嘘感慨而又五味杂陈。
有故事:他是一块“望夫石”,现在依然是
更有酒:列格罗尼,一款鸡尾酒,苦涩的橙子,和淡淡的回甘。
阿丘和往常一样在吧台坐着,只要了一杯简单的鸡尾酒,他喜欢喝列格罗尼,这款鸡尾酒有些苦涩,但苦涩后是无穷尽的回味。我和阿丘打了声招呼,就如往常一样去忙,彼此没有过多言语。阿丘是个害羞的人,不苟言笑的性格加上天生深邃的眼窝让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忧郁。他很喜欢藏着心事,而这些心事都因为一个人。阿丘喜欢上一个海员,海员每年只从海上回来两次,除此之外,阿丘几乎见不到他,而能够接到对方信息,也仅有在海员所在船舶靠岸的时候,我有时候说他是一块“望夫石”,他只是默默微笑,“我答应过他的,我就要做到”。
阿丘和海员之间的火花是在几年前一个平常的夜里擦起的。那天晚上,阿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翻出老电影来酝酿睡意。也就是那个晚上,海员恰好登了岸口,在Blue上给阿丘发了消息,阿丘当时觉得无聊,便和他攀谈起来。没想到,两个人就这样日夜不息地聊了整整四个月。再后来,因为一次初中同学聚会,阿丘专程去了B城,海员突然发来消息,说他在B城登岸,于是两人相约,要见上一面。
在去找海员的路上,阿丘迷了路,海员就一路边打电话边沿路找寻才找到了他。阿丘说,那时才四月,天气很奇怪,燥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是他看到海员时的第一感受。他说,那时候看着满头大汗的海员,心理“咯噔”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认定了是他,那个在你不知所措的时候,向你而走来的人。
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消息断断续续,阿丘学会了怎么查海线船讯,夜以继日等着,一到靠岸的日子,就魂不守舍地盯着手机,一有信息铃声响起,就发了疯似的。如果他皱眉,那么发消息的,是别人。如果他笑了,发消息的人,就是海员。
这样陆陆续续交往了两年,海员终于决定在陆地上工作,而阿丘也终于可以结束这种“望夫石”的生活了。两人租了一间房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去吃一顿大餐,日子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流淌,平淡无奇而温馨甜蜜,而另一个人的出现,却让这样的日子骤起波澜。
海员的母亲从老家来,住进两人租住的房子里,表面上是说在老家孤单,想和儿子呆在一块,实际上是来催儿子成家的,海员是个孝顺的人,对于母亲自然是恭敬而顺从。打那天起,阿丘和海员之间的生活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这样的日子就像用高压锅来煲汤,两个人一有机会就想办法出气,但是也避免不了高压锅爆炸的时候。
一天,阿丘一如往常在公司上班,突然前台很着急地把他叫了过去,在门口,海员的母亲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一见到阿丘就破口大骂,说他是变态,是人妖。阿丘一脸懵逼,呆在原地,失控的母亲拿起椅子就砸了过来,那一天,整个世界坍塌下来了,那一天,阿丘觉得自己不知所措,后来海员赶到了阿丘公司,这件事才草草收场。那个三人之间原本相安无事的家,阿丘当然是没办法住下去了,当晚,他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住到酒店里。
海员让阿丘再等等,他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一等,又是两年。再后来,海员陪着母亲回了老家,两个人还是断断续续地联系着,阿丘也不知道海员回去以后,是不是结了婚,因为他没有说,他只说让阿丘等。而阿丘,还在等。
我不知道每次阿丘吞下列格罗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我很清楚,他在苦涩的生活里,心怀希望地等着回甘。一如这杯酒的感觉,起初苦涩,却在苦涩之后,迎来淡淡的甘爽。
有故事:后来,他成了那个家名符其实的媳妇
更有酒:God-Father,一款鸡尾酒,杏仁的味道是甜的,也是苦的。
许久没有见到茂仔了,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和他对象凯哥一起招待从外地来酒吧玩的朋友,那时凯哥热情大方,而茂仔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茂仔是一个很别致的人,修过型的胡子,精神的短发,最让人难忘的是他性感的唇珠,真让人有一种“红唇诱惑”的感觉。可这次见他,却不同往日,他脸上已经开始有些发福的痕迹,胡子虽然不长,却有些杂乱,依然是精神的短发,看起来却更加沧桑。我招呼他坐下,他向我一一介绍了这次光顾酒吧的几个人,除了常伴左右的凯哥,还有他的公公,以及凯哥的几个堂弟妹。我当下瞪大了眼睛,大呼不可思议。
茂仔和凯哥都喜欢玩游戏,他们是通过一款互联网游戏认识的。两个人在游戏中彼此有一定了解后,茂仔从隔壁省坐火车来找凯哥,从这么一找到现在,已经十年。茂仔在外面住了没多久,凯哥就拉着他,住进了自己家。
凯哥高中时就出柜了,家人最开始以为只是玩笑话,也没在意,可凯哥有意无意地带男朋友回家,家人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直接把茂仔带进家里住,他父母亲可就跳了脚。母亲先是大哭了三天,父亲则视他为空气。终于有一天,凯哥的母亲张罗了一桌饭菜,买了几瓶酒,一家人坐到了一起。他母亲问他,决定就这么走下去了?凯哥点点头,茂仔则全程低着头不说话。凯哥的母亲说:“这条路难呐,我是怕你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苦了”。那天晚上,一家人把话说开了,凯哥的母亲就这样成为了茂仔的婆婆,但凯哥的父亲心里还是杵着疙瘩。
从那天开始,婆婆就护着茂仔,家里有聚会什么的都带他出席,对外都说,这是她干儿子,可是常来往的亲戚都知道,家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茂仔和凯哥同住一间房,一住就这么多年,说是干儿子,也没见过茂仔的家人,流言蜚语在亲戚间传开了。好面子的公公开始坐不住了,家里又开始弥漫着火药味。但不论家里怎么吵,怎么闹,婆婆依然护着茂仔。后来茂仔的婆婆查出了癌症,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出殡的那一天,茂仔站在平常人家媳妇的站位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许久不见茂仔,是因为他婆婆走了。
婆婆走后,茂仔一下子失去了遮荫的大树,而公公经常心神不宁,看到茂仔就念叨,挤兑他。再加上亲戚来访时总会冷眼相待,这让他瞬间跌落谷底,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离开这个家。可他觉得婆婆对他实在太好了,不管是为了婆婆还是凯哥,他得替他们操持好这个家。于是茂仔戒了游戏,每天做着婆婆过往在家里做的事情,买菜做饭,洗衣扫地。但是,偏见最难以消去,公公不吃他做的饭,自己出门去吃,衣服也自己洗,不要他碰,茂仔有些无奈,但他还是继续忙里忙外,一如既往,毫无怨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那年春节。每年此时,家里就会筹备年货,亲戚间相互来往的礼自然也不能少。之前这些事都是婆婆在操办,公公也就露个脸,现在,婆婆不在了,这些事就没人打理,公公找凯哥,凯哥摇头说不懂。而茂仔则不声不响地把所有的礼品都备好了,哪家该送什么,每样都恰到好处。茂仔说,平常陪婆婆逛街,听她唠家长里短,所以就有一定了解。公公知道了以后默不出声,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望着婆婆的遗像发呆。
拜年那天,茂仔留在家里,说是避嫌,怕亲戚们给脸色,死活不去。凯哥只好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去拜年。后来听凯哥说,那天有亲戚问怎么不见茂仔,是不是干儿子被赶走了,随后还好意提醒父亲赶紧找个儿媳妇,不然以后家里没人操持。父亲先是敷衍着笑笑,后来就脸沉了下来,拜年回来的路上,父亲一句话没说,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从那以后,公公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也开始和茂仔聊天,茂仔则成天陪公公散步,在这三个男人的家庭里,生活平淡而真实,除了偶尔有些小风波,和其他家庭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杯“教父”,想起了《教父》里面的一句话——“要宽恕,要遗忘,生命本来就充满了不幸。”
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千张面孔有千种神色,在酒吧之外的日常生活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在各自不同的故事里,扮演者形态各异的主角。到了酒吧里,这千张面孔就变成了千丝万缕的思绪,一同在酒里发酵,酒吧人来人往,他们在这里释放着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发泄,他们狂欢着,纵情着。
末了,就走出那扇弹簧门,“嘭”的一声,把那个欢愉的,忧郁的自己遗留在这里,又换上另一张面孔,然后沿着酒吧门口那个永远不会动起来的电动扶梯踽踽远去。
这是同性恋圈子的众生相,也是这个世界的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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