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读硕士的时候,有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叫老徐,是个中学老师。他恋人得了癌症,他带他来上海做最后一场赌注,想看看能不能治好他恋人的病。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患者的样貌,看起来温文尔雅饱读诗书的样子,如果不是疾病的关系,应该是个非常帅气的中年男人。但那时却因为癌症的关系,他的身影很单薄。
他不能说话,俗话叫“哑巴”,是当地的一个聋哑学校的老师。
当时我的上级医生看过他从老家省城医院带来的各种检查结果以后,说不用再浪费钱做检查了,他这样的病还是少点颠簸待在家好好休养比较好。
那几天我也比较忙,所以就没怎么注意老徐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老徐帮那个患者办了住院,说是一定要试试手术。
大家都知道,晚期癌症手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且手术还会给患者带来不必要的身体负担,当时我们老板都说他这是何苦呢。
果不其然,当时打开以后主刀的医生说完全不能下手,于是在和老徐商量过以后把腹腔关上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真正知道他们是恋人关系,是在一个值班的晚上。
那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在处理完一个病人的突发状况后我准备回值班室吃点饼干填补肚子。
那个点病房的大部分病人几乎都睡了,准备进值班室的时候,我看见走廊的尽头坐着一个人,那里的光线很弱,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好像是老徐。
他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低着身子,好像是在哭。
这种情况在我们科其实很常见,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却停下了脚步,很想上前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徐一个人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默默地流着眼泪,眼泪一颗颗滴在地板上,看着挺让人心疼的。
突然,那个患者走了出来,当时他刀口还没有完全康复,走步是会痛的,他捂着刀口,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老徐的面前。
老徐没想到他还没睡,慌手慌脚的把眼泪擦掉。他走到老徐的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老徐一下没忍住就哭出来了,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那个患者是个哑巴,他慢慢的捧起老徐的脸,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就好像在说“没事的”,然后轻轻地擦去老徐的脸上泪水。
很多人都说医生见惯了生死变得冷漠,但那一刻我的心其实是很难受的。不是医生对生死无感,而是我们必须这么做而且要做得很好才能不影响自己的工作,这是对患者负责。
我当时站在玻璃门的后面,无比心酸。
过了几天他们准备出院,当时老徐问我外滩该怎么去,想带他去看看,那会我刚好准备下班回家,就直接对他说“我带你们去吧”。
傍晚的上海开始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点亮,漂亮得不像话,虽然在上海也有那么些年了,但是每次看到都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很赞叹。
那天我带他们吃了许多我觉得好吃的东西,老徐不依不饶地一直拿着几张百元大钞硬要往我手里塞,说是我带他们来已经很感谢了,绝对不能花我的钱。我是不答应的,说认识这么多天也算是好朋友了,他们来上海就是客人,我是真的很想好好招待他们,觉得请他们吃点东西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老徐怪不好意思,一直说谢谢谢谢。
等走到外滩,看到那些美丽的灯光美丽的建筑物,老徐笑了,他看着他的那位恋人,拉住他的手想要带他过去看那些迷人的景色,可是想起我在旁边,又突然把手放下。
我对他们笑了笑,说没事的,然后掏出手机对他们俩说“我帮你们照一张相吧”
老徐顿了顿,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那天江边的风无比柔和,人来人往的游客看起来也都很温柔。
我对他们俩说了一句“我要照咯”,老徐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老徐笑着对镜头说茄子,眼眶却早已湿润。
他也许在想,这可能是他们俩最后一张合影了吧。
后来,我把照片洗好了寄过去,在半年以后收到了老徐寄过来的特产。
他说,他过世的之前的日子里很开心,那包特产是他和他一起亲手做的,希望我可以喜欢。
他还说,他会一直活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想要回信,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斯人已逝,当时想着还是让老徐一个人好好平复吧。
后来的某一天,我又带着他们两的那张照片回到了当时拍照的地方,江边依旧是人来人往,风儿也依旧那么温柔,只是照片上的另外一个人,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学着网上的做法,把他们俩的那张照片和真实的背景重合起来,就好像回到了当时他们俩拍照的那晚。
我想,他们的长久,也许会比我们很多人的轰轰烈烈,都要更加平淡真实,却又刻骨铭心吧。
我把那个场景拍下来,寄给了老徐,写上: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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